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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吉普车在拼命地跑。车内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驾驶员叔叔似乎也被这种沉闷压得呼吸困难，不停地清嗓子，试图打破这种沉闷。车开得很快。父亲一上车就把车窗摇了下来。虽已过了清明，但晨风还是挟着一股寒气。我被冷风一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母亲担心地看看我，伸手要摇上车窗。父亲从后视镜中狠狠地瞟了她一眼。母亲把手缩了回来，将我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来给我御寒。
快到老家李庄村了。父亲突然间从前座回过头问二伯：“那个畜牲回来了吗？”
“没派人通知他。不知道他死到哪去了呢。”二伯也黑着脸。
他们骂的是谁呀，我抬脸望着母亲。母亲对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出声。
“你看你养的好儿子。”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沙哑沉重。二伯半天没答话。到了村口时才丢下一句话：“我没这个儿子。”
他们是在骂李源哥，二伯的大儿子，大伯最疼爱的侄子，我最喜欢的大哥。出什么事了，我想问，但不敢问。
这种悲哀与愤怒交织的气氛在到了大伯家后，我更是强烈地感受到了。
正在嚎啕大哭的大妈一见到父亲、母亲，只说了一句话，“泽远啊，你大哥他不该这么早就去啊”，就晕过去了。
在我心目中还算宽敞的三间屋子挤满了人，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朋友都陆续到了大伯家。又挤又闷，让人透不过气来。
李芳姐，她陪着大妈一直泪流不停。从我进家门后的几个小时，没见着她说一句话。我过去打招呼，她也只是把我一拉让我坐在她身边，没有一个字。
隐隐约约中我总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芳姐是大伯夫妻收养的，大伯一直想把李芳姐嫁给李源哥，据说当初抱养李芳姐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这个秘密，家里的长辈都知道。春节的时候，大伯、二伯、父亲他们几个就曾议过这件事，据说当时就定下今年中秋给他们成亲。前天，哥哥跑了，带着一个我们喊姑姑的人私奔了。大伯病倒了，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后就再没醒来。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是不亚于电闪雷鸣。我知道李芳姐是大伯抱养的，但我怎么也不能把她和李源哥放到一起。他们俩，一个是我的哥哥，一个是我的姐姐啊，而且，姐姐比哥哥还要大三岁。还有一个什么姑姑。怎么好好的哥哥、姐姐一下变成这样？！
我稚嫩的心灵正遭遇强烈的撞击，几个女亲的议论声又传了过来：“其实小芳很喜欢大源的。这孩子什么都放在心里。你看，平日里她对他大源弟弟多好。这个大源真不是个东西，放着这么好的姑娘不要，竟然带着他小姑私奔，丢人现眼。”
“虽说出了五代，可毕竟人家是那个辈份，又在一个村。大源这可让他父母日后还怎么做人。他恐怕是再也不能进这个家门了。他大伯不就是他气死的吗？他三叔是个喝过墨水的国家干部，都给气的了不得，说再也不认他这个侄了。”她们在说我爸爸。
我的悲伤到了极点。我是个小孩，什么都不知道，连李芳姐姐什么也不告诉我。我在为失去大伯悲痛的同时，也为自己悲哀。
但我的感情很快把我拉向了姐姐一边。她们都说哥哥伤害了姐姐，哥哥犯了大错，不，犯了罪，他把大伯气死了。这是那个英俊、帅气的李源哥哥做的吗？我不相信。可爸爸和一大屋子人的表情又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哥哥犯了大错了。
应该说，大伯和父亲都最痛爱李源哥，他俩虽然有我和李芳姐，可那个年龄的人总是把无子当作一生最大的憾事，因而，把更深沉的爱转移到了他们大侄子身上。特别是大伯。自李源哥落地后，他所有的事，大伯都要亲自操持。李源哥去当兵，二妈她们几个女人在车站哭，大伯悄悄地躲在屋里哭。听大妈私下说，大伯在李源走后的几个晚上几乎不合眼。他是太想李源哥了。李源哥本来可以留在部队当志愿兵的，但大伯还是要他回来接他的班，和姐姐一起做小学老师。懂事的李源哥听从了大伯的意见，前年底从部队退伍，在大伯任校长的小学当了体育老师。姐姐在学校教语文。大伯长胖了，大家都说他顺心如意。
可事情怎么会这样呢？当时的我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成人的感情世界，单纯地用1+1=2的模式试图分析谁对谁错。想来想去，竟和其他人一样痛恨起哥哥来。大伯对你好，姐姐对你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对他们好，反而伤害他们？让你和姐姐成亲，不好吗？姐姐又漂亮又能干，比你的文化程度还高。
我走到正在厨房忙碌的姐姐身边，把她拉到一个无人处。“大姐，你恨大哥吗？我恨他。”我要向姐姐表明我的立场，我要让可怜的姐姐知道我站在她一边。
李芳姐苦苦地笑了笑，“小珏，你太小了。”
“我不小了，你告诉我他是怎么伤害你的，我要找他算帐，我还要为大伯报仇。”我越说越激动，刹那间觉得自己真的是姐姐的保护神了。
“别胡扯，什么仇不仇的。别听那些瞎话，他是你大哥。”姐姐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白。
“可我爸爸也骂他畜牲。”我虽然有点底气不足，但还是强辩。
“三叔他是因为爸爸死得突然太伤心了。”
“可是…”
“好了。”姐姐粗暴地打断我，“小珏，你还小。有些事情是没法说对和错的，知道吗？”姐姐的那双大眼又湿润了，“我知道你向着我，可你不能恨他，他是你哥哥。”
“都怪那个狐狸精。”二妈她们是这样骂那个我们喊小姑的人，我也跟着骂上了。
“小孩子不要说这么难听的话。”姐姐说得很凄凉。
我心里更恨那个狐狸精了。
按照老家的规矩，守灵三天，才可安葬。妈妈第二天就回去上班了，我执意要留下来，我和爸爸就住在大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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