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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侬（二）
在壮泰学术界，公认的结论是：居住在中国岭南一带的古代百越西瓯人，或因战争，或因寻找肥沃土地，在不同时期迁移到别处。向南迁移的一支先到云南西双版纳、老挝，再转入越南西北、泰国。向西迁移的一支到云南元谋、德宏，进入缅甸、泰国，然后向西迁移，进入印度阿萨姆。现分布在东南亚一带的这系列民族（越南的岱、侬、泰、布依、热依、泐、佬族，老挝的老龙族，泰国的泰族，缅甸的掸族，印度阿萨姆的阿含族），和中国八个少族民族（壮、布依、傣、侗、黎、水、仫佬、毛南）一样，都是由古代百越西瓯人迁移、分化而成。
有的时候，失去的才觉弥足珍贵而梦想再次拥有；而有的时候，重新寻找发现的历程，更是无比的心痛。记得有一句话，中国的历史是修饰过的，而中国的天空，传说也是女娲补过的。当一层层历史的迷雾剥去，发现那样一副血淋淋的真实面目时，那惨痛竟是如此地深入灵魂。“或因战争，或因寻找肥沃土地，在不同时期迁移到别处”，这句话，写起来如此简单，却蕴藏多少先民的血泪。
很多朋友都知道我曾于十年前，和大学里的教授一起遍游云贵桂三省区的高山密林，前后三次，最长的一次达三个半月之久。可他们很少知道，当时我们的行程，都是在追寻千年前壮族历史上最伟大的民族英雄侬智高的足迹，追寻我们这个民族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告别故土、不断迁徒逃亡的烙印。
1053年，侬智高领导的壮族人民起义，在北宋和交趾国的联手之下失败。归仁辅大战败于北宋名将狄青后，11月侬智高率余部4千遁入大理国。次年，北宋官兵在现在的广西境内开始对壮族和各少数民族人民开展了蓄谋已久的大屠杀，鲜血染红了八桂大地，持续达10年之久。在此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中，仅据北宋的官方史料记载，壮族就有约26万人惨遭杀害，有约14万人为逃避屠杀相继逃入大理国，另有约三万壮族人逃到贵州地区。
在北宋政权的镇压下，壮族人民被迫整村整寨地逃难，由于他们是侬军撤走后才逃难的，追赶侬军又被宋军阻隔，十分危险。
当年在云南，在勐腊县沙仁寨村民波的帮助下，我和老师看到了一本傣文书写的贝叶书籍, 描写他们祖先从广西逃出来的艰险情形，逃难者白天躲在山上，晚上星星出来才前行，一路上爬高山过大河，风餐露宿，和饥饿、病魔、瘅毒、毒蛇猛兽殊死搏斗。他们从桂西一直逃到元江、绿春一带，行程数千里，定居下来后又碰到粮食、工具缺乏等等问题，不知道克服了多少困难才能生存下来（仅是这一部贝叶的记录，今天的傣族与壮族的关系就昭然若揭）。
而据当时大理国以及后来根据云南省、州、县三级志书记载，广西和云南富宁地区的壮族(沙人、侬人)除了逃到贵州外，逃到大理国的有13万多人，主要分布于滇南的文山、砚山、元江、金平、新平、石屏、绿春、江城、丘北、马关、西畴、麻栗坡、屏边、河口、蒙自、个旧、元阳、普洱、勐腊、莱州。这些壮族先民留在当地，一代传一传，千年后已经发展成新的民族或融入别的民族。
象勐腊县的曼列、曼庄、曼迈等12寨沙人，现除了曼迈沙人坚持为壮族外，其余都成了傣族，景洪市勐龙地区的沙人，230多年前就号称有70余寨1000余户，现在也都完全归入了傣族。
在绿春的哈尼族人口中，有一支风俗习惯与众不同的特殊群体——哈欧。据老人相传，他们的祖宗是侬族，来自遥远的广西，因为宋时随侬智高起义失败后，离乡背井，辗转来到广南，进入元江，最后才落籍到绿春的，初到绿春时有12姓1970户。
而在贵州，也有众多的侬氏后裔。一是侬智高第九子农克才率部逃到湖南武冈一带, 这里接近贵州，其后裔入贵州生息；二是富宁地区有83个村的沙人几乎逃光，多数逃到大理国，少数逃入贵州，形势安定后，有的秘密回乡，有的仍居贵州。这两部分的侬人后裔现称布依族。实际上，贵州的布依族和壮族的布依支系相同，只因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初部分人士的短见才将壮族和布依族人为分开。
1055年后，由于北宋政权与大理国段氏政权勾结，又迫使壮族先民3万人（多数是侬族）逃到今天的老挝、泰国一带，致使大批壮族人异化为异国之民，这是壮族历史上的第二次大灾难，也是最惨痛的一次。
侬智高就在这个时候率部进入老挝、泰国北部活动，多年后其后裔奉其旗号曾经建立了兰山王朝和兰那王朝，另有一部到泰国中部参与建立了素可泰王朝。我曾经看过有关泰国简史的介绍，说“泰国目前之地方，于几千年前即有人居住，但并不是泰族。据一般的了解，泰族是发源于中国的南部，而于公元第十一与十二世纪才移居到目前的泰国”——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阐述，背后蕴藏的壮族先民不断迁徒的血泪却令人无比喟叹。而其后数百年间，侬氏后裔南下越南红河流域，西至缅甸、锡金、印度，更显示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精神，令我等后人无比缅怀。而身为中国的少数民群体，在知道东南来各地都有我们自己的贝侬后，又当是如何的神往！
以上史实，是广泛记载流传于地方史志和民间的书面和口口相传，可怜千百年后终于重见天日，是南部壮族千年前被迫大迁徒的血证。可是最终被历史掩盖的民族血泪史，却还更多，例如北部壮族的迁徒史。
当年，我们在云、贵、桂三省区游历，深入民间村寨，很多地方都听到了一个相似的传说。传说满清入关占领中原后，杀向岭南时，滇黔贵交界各部族人人自危，有几十个部族互相联络,奉一族女首领为首,将各部族的藏珍宝藏聚集在一起，并组成护卫队。康熙末年风声泄露，武器精良的满清军队施行突袭，护宝卫队猝不及防死伤惨重，但在附近各部族的及时支援下终于护着宝库杀出重围，一路南逃，到达了中南半岛。各部族不舍祖上传来下来的宝物，又迫于满清政权的苛索，相继弃村弃寨追随前往，在中南半岛定居生息，开枝散叶。其中，就有我们壮族的先民，而三省区交界的壮族人，当属北壮（这也许就是后来我在越南热依族民歌中听到“远离柳江不能浴”、“同死桂林地”等歌词的原因吧）。而这段历史，基本上是完全消失了的，不见于任何文字记载，仅仅是口口相传于各族之间，很多年老的人都知道，两百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到了遥远的南方，在那里，我们有很多贝侬......
历史是很容易被篡改的。十年前我们有人专门调查侬智高家族的逃难及分布情况，到了云南、广西十几个县进行采访调查。多年后更有专家获得50多部农氏族谱和口碑资料，知道在壮族逃难中，侬智高家族的逃难更加酷苦。但由于他们按照侬智高的逃难计划趋向，全部逃脱了朝廷灭族的屠刀，没有哪个被擒杀，所以敢下这个结论:《宋史·广源州蛮传》和《续通鉴》所载的侬智高在大理被杀、侬智高母、弟、子在京师伏诛等，完全是欺人之谈！
根据族谱记载和口碑内传，起义失败之前，侬智高就意料到朝廷要诛灭侬氏九族,就在木腊关(今云南富宁县与广西那坡县相邻的板仑乡木腊村)召开侬族会议，提出“全族离乡、分散逃匿”的逃难计划。那坡县龙滕屯农氏族谱记载了这个逃难计划是“不已合族，联络商议。为今之计，必系南徒，改名换姓，全族乡离，去人为农。以避祸计，协同妥议，定走三处，滇越与西，不许别之。三支之人，分避三区。各人避难，俱属边域，家业星散。一族受屈，男女分散，若无天日，狼毒已甚，毫无阴隙。呜呼惨状，言难尽述。不念畴昔，功盖环宇”。
按照逃难计划,侬智高家人于1053年已全部逃出所居的特磨寨(今广南县城附近)，侬智高带领部分妻子儿女向西到大理国；弟侬智会及其子农进安逃到邻近交趾的那坡县边区；弟侬智科是小子,服待生母阿侬和继父侬夏卿先匿于特磨寨以东15里的丝苇地方，次年又转入大山荒野的驮娘江大峡谷(今富宁县与田林县交界处)，这就是“三支之人”。
（今日的黑衣壮，就是侬族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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