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国”灭之后:侬智高失败后帝国边缘的形势 侬智高及其父存福在广源州、安德州都曾立过“国”,侬智高攻占邕州后建立大南国,“师宓以下皆称中国官名”[18],并“置参政二员”[19]。仅凭这寥寥几句,我们很难了解这股势力的内部架构与运作。但侬起事后攻城掠地,又迅速败亡的过程很容易使我们联想到北方草原部落的情形。侬智高于皇祐四年(1052年)四月起事后,五月即拿下从邕州到广州之间几乎所有的城池。但在五年正月,于邕州城外归仁铺败给狄青之后,一天夜里,他的部众因为受到惊吓突然“空壁而去”[20],有的记载还说他们“焚营自遁”。[21]这种胜则一拥而上,败则作鸟兽散的情形说明侬的部众没有一个自上而下的统一又严密的组织架构,其“国”的性质也就可想而知了。 下面一则材料更能说明问题: 余安道③募人能获智高者,有孔目官杨元卿、进士石鉴等十人,皆献策请行,安道一一问之,以元卿策为善。元卿曰西山诸蛮凡六十族,皆附智高,其中元卿知其一族,请往以顺逆谕之顺从,使之转谕他族,无不听矣。若皆听命,则智高将谁与处,此必成擒矣。安道悦,使赍黄牛、盐等物往说之,二族随元卿出见安道,安道皆铺纹彩装,饰谱牒如告身状,慰劳燕犒,厚赐遣之。于是转相说与,稍稍请降。先是智高筑宫于特磨寨,及败携其母、弟、妻、子往居之,闻诸族俱叛,惶惧,留其母及弟智光、子继封于特磨寨,使押衙一人将兵卫之。智高自将兵五百及其六妻六子奔大理国,欲借兵以攻诸族,安道使元卿等十人发诸族、陈、充等六州兵,袭特磨寨杀押衙,获其母、弟、子以归。[22] 余靖在侬智高起事后,先后被任命为“经制广南东西路贼盗”、“广南东西路经略使”,他曾料到“侬智高必援交趾而胁诸峒以自固”,“因约李德政会兵击贼,又募侬、黄诸姓酋长,皆羁縻以职,使听节制。”[23]但朝廷对此持保留态度,并否决了借用交趾军队的意见。在上面这则材料里,孔目官杨元卿提出要分化“附贼”的“西山六十族”蛮人,于是余靖让他带着牛盐等物品前去说服。杨首先拉拢其中的两族,成功后再让其“转谕他族”,结果大获成功。这些投降的蛮族后来还在进攻特磨寨,擒获智高母亲、儿子的过程中发挥了作用。 总之,侬智高起事实际上就是一个大首领联合一批小首领(各个洞酋)进行的战斗,文中的“六十”可见这些首领数量之多,权力之分散。这种联合与结盟是靠利益交换或者姻亲关系来维系的,所以也很容易被击溃。 侬智高起事失败后,广源州的一些首领纷纷接受宋朝的招降,或者主动归明。《续资治通鉴长编》“嘉祐二年(1057年)夏四月甲戍”条记载了侬智高部族侬宗旦的投降过程: 火峒蛮侬宗旦者,智高之族也。据险聚众,数出剽略。知邕州萧注欲大发峒丁击之,知桂州萧固独请以敕招降。转运使王罕以为宗旦保山溪篁竹间,苟设伏要,我军未必可胜,徒滋边患,乃独领兵次境上,使人召宗旦子日新,谓曰:汝父内为交趾所仇,外为边臣希赏之饵。归报汝父,可择利而行。于是宗旦父子皆降,南事遂平。以宗旦为忠武将军,日新为三班奉职。[24] 在嘉祐七年(1062年)归顺的还有“广源州蛮侬平、侬亮、侬夏卿”。[25]在侬平的“保明”下,古勿峒侬智会也来归明,熙宁二年(1069年)九月四日知邕州的陶弼言: 据外界古勿峒头首赍到侬智会文状,愿归明,只乞在本峒居住,不敢于省地作过,乞赐与官爵,其余头首亦等第与名目。诏侬智会除右千牛卫将军,依旧知古勿峒,侬进安与保顺郎将,依旧同知古勿峒,仍各赐锦袍金涂银带。[26] 熙宁六年(1073年),侬智会得到了“知归化州”的头衔,[27]白耀天先生认为侬智会所在的归化州(古勿峒)即今那坡县境。[28]但这时广源州的首领们有了明显的分化,他们各有投向,其中最主要的力量仍为交趾控制。 与广源州首领纷纷归明相对应的是侬智高起事后边臣疆吏的积极进取态度。进入神宗熙宁朝,在王安石新政的鼓励下,广西的边臣疆吏也不甘落后,更加属意开拓边功。其中一个重要举措便是训练峒丁,希图把溪峒的力量组织和控制起来,为我所用。王安石曾亲自对峒丁的训练作了具体指导:“训练之法,当什伍其人,拔其材武之士以为什佰之长。自首领以下,各以禄利劝奖,使自勤于阅习,即事艺可成,部分可立,缓急可用。”[29]熙宁六年(1073年),时任广西经略安抚使的沈起报告说:“邕州五十一郡峒丁,凡四万五千二百。请行保甲,给戎械,敎阵队。艺出众者,依府界推恩补授,奏可。”[30]王和沈的意见大概都是要加强峒丁的组织性,并以“禄利劝奖”,使为我用。沈还报告了一个峒丁的数目,并请按照保甲法来组织,才艺出众的按照开封府进行奖励。 总体上,训练峒丁反映了侬智高起事后(特别是进入神宗熙宁朝后),宋廷对左右江溪峒加强控制的努力。 熙宁六年(1073年)出任广西经略使的沈起是王安石新政的坚定支持者,他一面声言要用保甲法来训练峒丁,一面在宋与交趾交壤地区动作不断。刚上任这一年他就报告:“交趾刘纪欲归明,不纳,必恐如侬智髙。”但神宗咨询了大臣意见,“佥以为未可许刘纪,许刘纪,交趾必争。”[31]但沈的继任者刘彝仍然重蹈覆辙,“乃更妄意朝廷有攻取谋,欲以钓奇立异为功,始遣官入溪洞,点集土丁为保伍,授以阵图,使岁时肄习;继命指使因督盐运之海滨,集舟师寓教水战。故时交人与州县贸易,一切禁止之。”[32]面对刘彝集训峒丁、练习水战以及断绝贸易的措施,交趾王朝先发制人,于熙宁八年(1075年)十二月至次年一月攻破钦、廉、邕三州以及太平等寨,烧杀抢掠而去,据说宋境内有十万人遭到杀戮。[33] 从前文叙述可知,侬智高起事后,左右江特别是左江上游广源州周边的权力格局面临重新调整,宋与交趾双方都在加强对该区域的控制。据说交趾入侵还有一个理由便是追捕逃入中国并被边吏“庇匿”的叛民,交趾曾发出这样的露布:“所部之民叛如中国者,官吏容受庇匿,我遣使诉于桂管,不服,又遣使泛海诉于广州,亦不服,我故率兵追捕亡者。”[34]在这种情况下双方的战事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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