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北宋壮族首领侬智高自宾州大战后，于皇祐五年败奔大理段氏。至和元年秋，四川传言侬智高借兵南诏，反出四川，谋取益州所属的黎、雅诸州①（今四川省汉源、雅安地区）。蜀中官吏或有奏曰：侬军已涉邛黎进入四川②。导致四川地区出现了“边军夜呼，野无居人”③的严重局面。北宋当权者为了镇安天府，派遣陕西路的步骑前往益州④。史学界据此得出：侬智高“不知所终”的结论⑤。其实，侬智高入大理后，已被大理段思廉所杀（详见《学术论坛》八三年第一期拙作）。为什么在侬智高死后史书还有关他仍在活动的记载呢？这是事出有因的。
　　益州，自古是一个多民族聚居地。宋时，生活在黎、雅州的少数民族势力，则以邛部川为最为强悍。他们经常“招集蕃汉亡命，侵扰他种，闭其道以专利”⑥，成为一支不容朝廷忽视的力量。由于宋朝平定四川之后，没有能一鼓作气地拿下云南。所以，四川的一些少数民族势力与割据云南的大理政权彼此都有联系和往来。北宋政权鉴于“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⑦的历史教训，对大理政权也是十分警惕的。他们利用能够随便出入大理境内的邛部川少数民族势力，“岁支西川衣赐三千分，俾其侦云南动静”⑧，作为他们收集大理军事情报的主要来源。可是，邛部川少数民族首领却不单为宋廷服务，他们同时也为大理所用，常充当大理政权的使臣，取道西蜀向宋进贡，还帮助大理呈书递信，代大理请宋册封⑨。可以这么说，邛部川少数民族首领实际上是两头吸吮的谍探，他们深得宋廷与大理的信任。正因为他们处境如此特殊，所传递的情报若非属实，无论是宋廷还是大理的当权者，都会作出错误的判断。皇祐末年，岭南的侬智高自特磨道（今云南广南）隐逸云南大理，黎、雅州的邛部川少数民族首领，乘机“声言智高将借大理兵以入蜀”，煽惑人心，要挟商贩，扰乱市场，从而获得所贩战马及其他物资的优惠价钱。接着“蛮中酋长以智高事闻于黎，转而闻之益”。于是，谣言喧嚣一时，风靡西蜀境地，因而，“蜀人惊怖”。这时，蜀中著名的豪绅张俞一语道破了这个机关，他说：“邛部众蛮平时以马货我，朝廷务于怀远，所赏必倍，彼类谕其意得，非伏寇之衅，矜已之忠而徼我以惠欤。”我认为这是正确的。

间注：①《宋史•广源州传》。②王巩《张方平行状》见《乐全集•附录》。③苏洵《张益州画像记》见《嘉祐集》卷十四。④〔宋〕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卷九；至和二年初，王巩《张方平行状》见《乐全集•附录》；《宋史•张方平传》；朱熹《三朝名臣言行录•张方平传》。⑤《宋史•广源州传》〔宋〕马端临《文献通考》“西原蛮”条，１９８０年版的《壮族简史》、《壮族历史人物传》，广西民院编。⑥《宋史•黎州诸蛮》。⑦《新唐书•南蛮传•赞》。⑧〔宋〕孙光宪《北梦琐言•逸文》卷二。⑨李攸《宋朝事实》。《云南志钞•封建制》“大理”条。张俞《送张安道赴都序》见《成都文类》。　《四川总志》卷十三《雷简夫传》。张俞《送张安道赴都序》见《成都文类》。

　　史书还有如下记载：当谣言四起之际，张方平出任益州知州。他到职后，认真地“徐问智高入蜀之报”①，终于得知谣言乃雅州的邛部少数民族首领，号“任判官”所为。便召“任判官”至成都，“诘其敢虚声动摇两蜀情状”②，擒拿他举家数十口入雅州狱作为人质，迫使“任判官”深入大理境内，穷问侬智高的着实消息，“于是得‘小云南’书言：智高至南诏复谋作乱，为南诏所杀”③。为杜绝今后再发生此类混乱两蜀的事件，张方平采取了杀一儆百的措施，将始为此谋者斩之，“枭首境上，而配流其余党于湖南④”，沉重地打击了造谣惑众的少数民族上层分子。
　　以上所述都足以证实侬智高攻打四川系属谣言。
　　这一谣言之所以能轰动朝野，愈演愈烈，又是另有原因的。宋太宗淳化四年，恰巧是夏历甲午年。四川爆发了著名的王小波、李顺领导的农民大起义。它以数逾百万之众，以疾风骤雨之势席卷整个天府之国。沉重打击了封建统治者，动摇了他们反动统治的基根。从此，甲午年被北宋当局视作兆乱的“凶岁”，大加讳忌。仁宗皇祐年间，时日又渐近甲午年，宋仁宗也“每以为忧”。公元一○五四年，正值侬智高挥师得意于岭南之际，宋仁宗对宰相庞籍说：“昔孟知祥以后唐甲午岁得蜀，至本朝咸平中，岁在甲午，盗发益州，西土大扰，故蜀老父识之，来岁复在甲午，蜀人以为恐，其精择可镇静者……”⑤这就毫不掩饰地流露甲午年北宋当权者对西蜀的深深忧虑。皇祐甲午年，四川的地方长官程戡任期已尽，返京复命。四川在“岁凶”之年头又处于群龙无首的地位，统治阶层的紧张心理是不言而喻的。而此时侬智高自广南带领一批文臣武官、能工巧匠进入大理，西蜀的“岁凶之说从而沸焉，缙绅从而信之焉”⑥，官僚豪绅们产生了极大的恐慌。各州郡闻悉“智高将至”的消息后，还昼夜驱使民夫筑寨修墙，加固防守工事，四川便出现了“边军夜呼，野无居人”的严重局面。迁入城池的蜀人，久不见兵戎革除，认为战火欲临，“洶洶待乱”。“时民结坛社相约保险……伪言相惊，动危纷然”⑦，四川到处都笼罩着战前的紧张气氛。这些气氛如火上浇油，反使各地谣言有增无减。西蜀大小官吏听信谣言，三天五奏，夸大事态的发展，致使北宋当权者忧心如焚，下令益州路的钤辖司封锁云南通往四川的交通要道，并且催促张方平、燕度等赴川就职。朝廷采取了这些应急措施之后，四川的谣言也并没有因此略有收敛，反而越发加剧，简直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益州走马承受张勉上奏惊呼：“广南蛮侬智高诱扇云南寇蜀，兵已涉邛部，坤维大扰。”⑧朝廷因此错误地认为：甲午之蜀乱，已逼在燃眉。惧岁扰蜀的心理在这种气候里彻底爆发了。他们急发陕西路的步骑入蜀，戎、蜀军队络绎道路。适罢去益州不久的文彦博知长安，他深知益州增兵添丁武备缺乏，立即用车把兵器运至成都，添丁遣将于蜀的行动终于走上高潮。参知政事程戡事后回顾这场蜀乱时说：“前知益州风闻俗所传岁在甲午当有兵起，而民心不安。盖淳化中李顺犯逆之军。”（见《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八一“至和二年十二月”条）以此可见，侬智高复出四川的传言实是推“岁凶蜀乱”的浪涛而已，纯属一场虚惊，这就是历史的真相。
　　故此，我认为根据侬智高复出四川史料而推断出他入大理后不知所终的结论是错误的。
　　原载《学术论坛》１９８５年第１期

注：①〔宋〕苏辙《龙川别志》。②〔宋〕苏辙《龙川别志》。③引自《云南志钞•封建制》。“小云南”即大理国。《宋史》卷四百九十六《蛮夷四》：“曰大云南，曰小云南，即唐南诏今名大理。”得“小云南”书，当是得大理书。④朱熹《三朝名臣言行录•张方平传》。⑤《乐全集》卷三十六《程公神道碑铭》。⑥张俞《送张安道赴都序》见《成都文类》。⑦王巩《张方平行状》见《乐全集•附录》。⑧王巩《张方平行状》见《乐全集•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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